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☆、青竹幽,安夫子

關燈
月華初上,如蔓兩頰暈紅,薄了一身淡淡的酒氣兒。

東廂是離得最遠的,走到半路上,一齊兒散的小姐丫頭們,也盡自回了各房門院。

翠兒和梅香也略微吃了些酒,頑了這一日,也著實累了,遂都不多話兒。

如蔓循著那花圃青石子小路走著,春深了,天氣兒也暖了,她掏出帕子,試了額角的汗珠兒。

正走到那百花深處,只見皎潔白月光灑了滿滿一園子,將那鮮艷的顏色,映出了別樣的妖冶。

白牡丹、紅海棠,如蔓低了頭,指尖掠過柔軟的花瓣子,卻忽見花叢裏頭黑影兒一閃,翠兒驀地一聲兒尖叫,教如蔓本就一驚的心肝兒,重重一縮,登時立在原地不敢動了。

“小蹄子…亂叫個甚麽!”那梅香仍是強作鎮定的,顫巍巍地捉了翠兒的手來。

“方才…我瞧見個黑影兒…”翠兒向如蔓靠了。

偌大的園子,也沒個人影兒,深宅大院的,莫不是有甚麽不幹不凈的東西了?

以前王媽就說起過,那東邊兒枯井裏,幾年前兒就出過怪事的…

越思越怕,那黑影兒又一閃,梅香沒忍住,也狠命地叫了起來。

“瞧清楚了再喊,別教自個給嚇住了。”如蔓撫了胸口,手心裏也濕粘了。

話音剛落,就見一抹娉婷的倩影兒,打百花深處走了出來,臂彎裏竟是抱了一只貓兒。

聲音疏淡,“乖貓兒,沒嚇著你罷。”

如蔓定睛望著,那貓兒一對暗黃色的眼睛一縮,登時冷意侵染,那是一只純種的波斯貓,十分珍貴的。

這樣的貓兒,臨安城怕也沒有幾只了。

“駭死我了,原是一只貓。”那翠兒氣鼓鼓道,梅香卻扯了她袖口,沖她示意了。

如蔓見這女子容色秀麗,卻是個面生的,想來也不是秦府裏的姨娘小姐了,她遂開了口,“入夜深了,姑娘的貓兒可要看緊了的。”

那女子只身立了,一縷烏發繞在肩頭,一手還拂著那波斯貓兒,周身有種說不出的慵懶來。

她靜靜將如蔓打量了,只低頭說了一句兒,“咱們走罷。”

撇下花叢中的三人,徑自去了。

“咱們府裏頭怎有這般不懂禮數的。”翠兒過來拉了如蔓,那梅香才緩緩說了,“她是個厲害的主兒,咱們可開罪不起了的。”

如蔓邊走兒,便扭頭,“那姑娘可是咱們府裏的?”

“若論起來,自然不是,可要說不是,也還是有些個淵源的。”梅香見她們不知,遂得意賣弄起來。

如蔓便不再問,一直走到東廂院門兒,梅香才忍不住了,說,“那姑娘就是姑蘇府兩江總督家的千金,白瑤。”

翠兒圓睜了眼,“兩江總督的千金,怎會在咱們府裏了?”

“不怪說你來的日子淺了,那總督大太太趙氏,可是咱們大太太的姑表姐兒了!”

如蔓不禁在心裏嘆了,秦家關系錯綜覆雜,人脈極廣,做成這麽大的家業來,斷不是一朝一夕的,官商自古一家,原是有些道理的了。

“不過白小姐並不常來,一年能來一回就是難得了,全府都將她當做貴賓相待了。”梅香說得起勁兒。

她在四小姐屋裏時,曾見過白瑤一回,還是陪秦婉蓉一道去的,那白小姐更是個心比天高的,極是傲氣。

說話兒時,從不拿正眼瞧那些丫頭,可對大太太和長輩們,卻是十分恭敬了。

“為何白小姐不來赴宴?”如蔓想起那王行之也是算是個遠親,可白瑤卻沒來。

梅香嗤笑一聲兒,打頭朝屋裏走去,“白小姐怎地會稀罕參加咱們這宴會了,她呆不了幾日,便要回府的。”

這半夜遇貓兒一事,翠兒好奇那白小姐的來歷,鬧了梅香一個晚上,盡是聽得詳細。

如蔓沐浴更了衣,懶懶地歪在軟被上,只想著幾日後向安子卿學書一事,也不知那安夫子是個甚麽樣的人物了,想來是同那穆先生差不多的。

穆先生如蔓見過一回,還是進園子偶然撞見的,大約四十來歲,長須瘦高。

瞧上去,就是個做學問的了。

闔上眼皮兒,如蔓默念叨了,不論怎樣,她要仔細學了,總歸是為了以後好的。

幾日裏,秦玉衍來了兩回,教小廝擡了一口紅木箱子,裏頭擺了數十本新的經書,從《女則》《女訓》到那《四書》《詩經》,如蔓趕忙接了,讓翠兒放到書架裏頭。

秦少芳也來了一回,送了文房四寶來,如蔓一一拆開,最後竟是一疊透著海棠香氣兒的薛濤箋。

真真是個心細的人,如蔓將那薛濤箋握了,胸中有絲暖意流過。

薛濤箋是那閨門女子題寫詩字專用的紙張,既美觀,又能彰顯品未來。

如蔓仔細收好了,那花箋的香氣兒繞在手裏頭,很久都沒散了。

臨安城多雨季,纏綿的潤雨,又下了起來。

今兒便是如蔓頭一天進園子的日子,她起了大早,將自家梳理的整齊而清淡,畢竟是上學堂去,斷是不能太艷了。

挑了一會子,選了一副最尋常的紙墨,剛用了飯,正準備走的,秦雨菱就興致勃勃地進來了,拉著如蔓說了好一會子,左右交待了。

等如蔓踏出東廂時,已經晚了一刻鐘的時辰了,宜早不宜遲,這著實是對夫子的不尊重了。

如蔓想著,心裏十分愧疚,一路小跑地進了落景園。

有丫頭引路,便讓翠兒和梅香先回去收拾屋子了。

和那《聞道解意》很是不同,這一處書舍隱在一片翠竹林中,白墻玄瓦,十分古樸雅致。

如蔓仰頭,輕聲念著,“青竹幽。”

好一個雅致清秀的名字。

丫頭將門推來,遂退下忙去了,如蔓呼了氣兒,收了油紙傘,起步邁了進去。

屋子裏有淡淡的竹葉清香,是從四壁雕花的木窗透進來的。

如蔓第一眼便瞧見了這書舍裏的唯一景色。

那一襲青衫靠在簡潔的書案上,線條清朗,手中書卷的弧度,和那專註的眼眸,映成一抹不濃卻深刻的剪影。

他並不立刻擡了頭,只等那頁書文讀盡了,才緩緩從他的世界裏抽身而退。

當他將目光投在她身上時,如蔓竟是呆住了,她從不曾想過,讀書也會有那般柔和到炫目的精致了。

“安夫子…安夫子在何處?”如蔓下意識地問了,這樣年輕的男子,又為何會在安夫子的書舍裏?

如蔓小手握著書柬,瞧著他疏朗的模樣,心下又道,這人莫不也是來聽課的?

可為何此人瞧著這樣眼熟了。

那青衫男子彬彬有禮地沖如蔓見了禮,又示意她坐下,並未回答她的話。

如蔓心頭雖是疑惑,可仍是端正地坐下了,心裏也微松了口氣兒,幸得夫子來得晚,自家才沒誤了授課的時辰。

那八仙桌兒上擱了一壺熱茶,從壺嘴兒裏冒出一絲茶香來。

整個書舍透出來的氣息,只那四個字可以形容:寧靜致遠。

如蔓偷偷將那書生打量了,只見他仍是極其專註於書本,似乎已忘記了還有旁人存在。

她隨手翻開桌兒上的書本,卻見是一策空白的紙張,甚麽也沒有。

細雨沙沙作響,雨絲如棉,如蔓被這幽靜熏得有些微醉,而那書生卻提了筆,在書頁上寫了起來。

握筆的手指,修長幹凈。揮筆時,穩健瀟灑。

雖是安靜的氣息,卻教如蔓覺得,那筆底煙霞頓生,劃出一片綺麗來。

不知過了多久,那書生才停了筆,將筆硯收好,肅身站了起來。

他眉眼間雲淡風輕,如蔓下意識地,也跟著站了起來。

她終是鼓起了勇氣,問道,“你也是來聽安夫子授課的?”

“在下並非來旁聽的。”書生自斟了一杯涼茶,如蔓剛想問安夫子為何不來,卻聽他說,“你可是想問,安夫子為何不來?”

這聲音好生熟悉,如蔓一驚,再瞧他,仍是眉目淡然,卻直接猜透了她的心思了。

“還望公子相告。”

“安夫子一直都在屋裏頭。”他飲了一口。

如蔓連忙向四周瞧了,他搖搖頭,道,“今日授課完畢。”

他沒給如蔓再接話兒的機會,徑直踱到她身旁,道,“在下不才,姓安名子卿,不知可是小姐口中的安夫子?”

他竟是安子卿?

如蔓徹底摸不清頭腦了,那安夫子早已被定格成穆先生的拓版,讓她怎生將面前兒這個俊逸的男子連到一處去?

“安夫子?”如蔓仍是難以相信,遂又輕聲試探了。

安子卿瞧著她吃驚的小臉兒,溫和的笑了,轉而又嚴肅起來。

“既然你師從與我,這第一條,便是尊師重教,今日你遲了一刻鐘並兩盞茶的時辰,該罰。”他垂手將那書頁撥弄了道。

“我本是起得早,可…”如蔓見他目光一沈,遂連忙改口,道,“是學生不對,日後斷不會再犯了。”

“這第二條,便是心不在焉,你打從進了書舍,就始終沒能專註於書本上。心無旁騖,為治學之根本。”他又端起那空白冊子,口氣溫和卻教人不能反駁。

如蔓思忖了,雖是她不知內情,卻也著實是這個理兒了,又是一福身道,“我從前讀書不多,還望夫子多與教誨。”

這一回,他斟了兩杯清茶,沖如蔓遞了,道,“這最後一條,治學於根基上,務要嚴謹。於形面上,卻不必拘泥了。”

如蔓這才恍悟,輕笑了,接過茶杯道,“學生謹遵夫子教誨。”

安子卿瞧著那一對梨渦淺綻,心頭一軟,遂俯下了身,道,“還有一條。”

如蔓連忙擱了茶杯,“夫子請講。”

“女子不可莽撞,並不是每次落了水,都有人搭救的。”他說完這一句時,已經背身出了書舍。

如一語點醒那夢中人,如蔓這才記起了,這安夫子,正是那日救她出水之人了。

眉目間的疏朗,卻是無疑了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